*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本届巴黎时装周最“出圈”的一场秀，非Coperni莫属。压轴出场的超模Bella Hadid近乎赤裸，被设计师和技术人员拿着喷枪细细喷绘。几分钟以后，观众才晃过神来，这不是一场行为艺术，而是一款礼服的诞生过程。留在Bella身上的白色物质随即变成贴合身型的连衣裙，稍经修剪就被她摇曳生姿地展现在T台上了。若不是目睹了整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这条微透质感的开衩长裙也许引不起在座各位时装精多大的兴趣。

在时装秀结束的48小时内，Bella赤身被“穿”上裙子的动图和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形成病毒式传播，即便你对时尚关注甚少，也可能被“波及”到了。据奢侈品及时尚行业数据营销分析平台Launchmetrics评估，这段现场表演在媒体传播中所形成的影响力造就了高达2630万美元的虚拟价值。许多时尚评论人将它与亚历山大·麦昆1999年春夏系列联系在一起。

当年麦昆在T台上建构一件服装的创意，在业内引发的关注与此次Coperni不遑多让。超模Shalom Harlow身穿麦昆的“第13号”系列作品，摆弄着怪异的舞姿和表情，身旁与画面调性格格不入的一对机器手臂忽然苏醒，朝她身上的白色抹胸蓬蓬纱裙喷射颜料，随着Shalom不断舞动旋转，白色纱裙“生成”为涂鸦印花裙。

当被问到采用喷绘的方式是否在致敬麦昆时，Coperni设计师表示，两者完全不同。他将喷绘裙的构想归功于科技材料公司Fabrican，也就是喷雾面料的技术提供方。喷雾里含有的天然纤维（羊毛、棉等）与合成纤维（尼龙、纤维素等），可根据所需质感来调配成分。当液态喷雾接触皮肤，水分就会蒸发，原本悬浮在聚合物溶剂中的纤维留在皮肤表面，反复叠加后形成无纺布。当Bella身上的喷雾成型之后，需要设计师进行“二次加工”，最重要的是剪出个开衩，“解封”她像木乃伊一样被裹住的状态。据说喷雾面料摸起来有仿麂皮的质地，有延展性，也能经得住重复使用和清洗。

类似将科技运用在时尚中的设计师一直大有人在。比如，Hussein Chalayan 2016春夏系列，模特穿着由特殊的水溶解材质打造的礼服，经过舞台中央的雨帘时，礼服遇水溶化，露出被遮盖住的黑白印花裙。观看那场时装秀，有种观看科幻电影的感觉。

自从看到迈克尔·J·福克斯在电影《回到未来2》中穿越到当时还是未来的2015年，影迷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双像电影中那样鞋底发光并带有自动系带功能的球鞋。虽然现在看来发光的鞋底有点傻，不过自动系带功能还是挺酷的。2005年鞋履设计师Tinker Hatfield决定处理这个“伏笔”，十年后首批自动系带球鞋如期而至。

《回到未来2》剧照

导演吕克·贝松拍摄电影《星际特工：千星之城》时，为了让人物造型更具“未来感”，在网上“众筹”创意。成果之一就是秒变造型的舞女泡泡（蕾哈娜饰演），一摘礼帽就能从性感的俱乐部女郎换装为优雅的名媛。为了配合这股“未来感”的设定，女主角卡拉在好莱坞首映礼上穿了一件3D打印的高级定制。这件被调侃为有“钢丝”裙既视感的礼服来自荷兰设计师Iris Van Herpen。

作为第一个应用3D打印技术的时尚设计师，Iris Van Herpen的设计语言来自微生物、声波，或者是晶体结构、震荡粒子……2011年，Iris把水花飞溅的瞬间定格下来穿在了模特身上，被《时代》杂志评为年度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凝固在半空的水雕塑，硬质而透明，这种丙烯酸材质可不像布料那样任由摆布，设计师本人也没法精准控制水花飞溅的形态。她和动态艺术家Anthony Howe合作的“无限”系列，由铝、不锈钢和轴承组成极其精细的结构，激光切割成型，一圈手工装饰的羽毛循环飞舞。

图 ｜Instagram@irisvanherpen

时尚界对科技时尚不是从一开始就全然接受。尽管Iris同时结合了科技和手工艺，对于设计的讨论依旧褒贬不一。值得肯定的是技术复杂又创新，可就廓形而言，设计师产出的结果达不到同等的创新高度。2016年，大都会博物馆“手工x机器：科技时代下的时尚潮流”展示着科技无可阻拦地影响着时装，甚至审美。时尚圈开始讨论高科技到底是否能够决定未来的时装走向。这一厢，人们坚定地认为美是一种不被时间左右的经典，传统手作和精细无虞的人工无法被替代；另一厢，从20世纪30年代夏帕瑞丽将塑料拉链第一次运用在时装，到60年代未来主义大师皮尔·卡丹将塑料混搭真丝，再到2010年代拉夫·西蒙斯为老牌时装屋迪奥研制的新面料艳惊巴黎，先锋设计师的融合态度推动着时尚进化。后者认为，高级时装并不是昨日颂歌，它同样可以在制作，材料甚至是可持续方面保持创新。事实上也理应如此。

而此次引发病毒传播的喷雾面料早在十几年前就已面世。技术发明之初，Fabrican创始人Manel Torres构想，除了时装，还能将其用于医疗行业，比如制做无菌绷带。2012春夏秀场上，Manel也曾用这项技术现场制作服装，只不过当时没有像Bella这样的网红超模加持，社交媒体也不如当下这般如火如荼。

图｜Instagram@bellahadid

Coperni喷绘裙的技术并不是最前沿的，现场建构或者解构一件服装也算不上新鲜的噱头，但Coperni还是成功了，因为它符合时装秀戏剧性演绎的传统。2018年，全球时尚搜索引擎Lyst通过跟踪来自120个国家8000万购物者的搜索数据总结出几个潮流关键词，其中的最大赢家是“Meme时尚”。Gucci 2018秋冬秀场上，设计师米开理延续了对复古和宗教的迷恋，并加入了生死哲学的论调：两位模特抱着自己的人头模型出场，逼真的模型精准还原脸部特征，诡异而惊悚。Balenciaga2018春夏广告，摆出一副“拍啥拍”的抗拒姿态，让人以为是狗仔追拍，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业内人士认为，好奇心贡献了它们的搜索数据，这是网络文化对设计的反作用力。年轻消费者只分享他们喜欢的话题，在这方面Meme具有娱乐属性的“恶搞”，明显比女性主义等的严肃议题更占优势。

图源 | 微博@Balenciaga

有的设计，比如Moschino新一季的充气玩具和Thom Browne的卡通风格，容易理解，看起来也十分愉悦，不需要讲求什么深度。另一些设计师的作品则截然不同，更多在为概念服务。Loewe秀场上，模特穿着巨大的火鹤花，犹如一株株行走的植物；模拟低像素画质的卫衣，形成二维图像的即视感。这些超现实主义的设计游走于“意义”和“趣味”之间，构成设计师叙事的重要部分。很多人会感叹，越来越看不懂时尚了，那是衣服嘛？答案见仁见智。

 LOEWE Spring Summer 2023 women’s runway collection

Meme时尚与主流不同的品味是否另有深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挑战着“服装就该要怎样”的刻板印象。无论是在近乎赤裸的模特身上喷出一条裙子，搜罗68对双胞胎模特走秀，还是让一双价值1000欧元的鞋踩入泥坑，就像鬼才设计师Glenn Martens说的：“如果不制造一点戏剧性，参加时装周是没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