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山：“写意雕塑”四十年!

江苏省南京市，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反映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主题雕塑

“大江放眼快扬帆”

一束丝巾是吴为山的标志性装束，灰黑的半长披肩发略有些卷，他的普通话里还携带着浓重口音，闲时钟情中国民乐和西方古典音乐的他也不讳言“喜欢能把我拍得好看的摄影师”。2018年，吴为山当选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常委，还担任着中国美术馆馆长和民盟中央常委、文化委员会主任以及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城市雕塑家协会主席、全国城市雕塑艺术委员会主任等多个职务，2018年7月4日午后对他的专访，只能穿插在一个工作会议结束与陪同领导参观“美美与共——中国美术馆藏国际艺术作品展”的空隙，数月前他获颁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通讯院士，为庆祝马克思诞辰200 周年而塑的马克思雕像5月5日在其故乡——德国特里尔市正式揭幕，德文版《吴为山的雕塑世界》也新鲜出炉。

吴为山的两个大拇指并不一般大小，这个细节提示着他的首要身份：一位经常抓握、拍打泥巴、石膏的职业雕塑家。吴为山曾不止一次谈到中华传统文化、西方文化和“红色文化”及“创新文化”为他提供的精神资源，我格外感兴趣的是传统文化在其青少年时期的养成作用。

德文版《吴为山的雕塑世界》

1962年1月，吴为山出生于江苏省东台县时堰镇一个书香门第，曾祖父系清末秀才，伯祖父就是著名书法家和学者高二适先生——1965年与郭沫若公开论辩《兰亭序》真伪，父亲因为出生后就过继给了其姨母家才取名“吴耀先”。2012年元宵节给临《兰亭序》的女儿的一封信中，吴为山还援引了高二适先生的心得“出入于千数万家而自成一格”。

吴为山小学时也用过“高曦”的名字，兄弟们的名字合起来是“为了‘人民江山’”。外祖父是开明绅士，家用瓷器多在景德镇定制且署有其名号，吴为山五六岁时就开始喜欢上这些陶瓷器皿上的画作及家中所藏古书中的插图，“那些清雅的山水和古香古色的仕女图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多年以后他的每件雕塑都会自己配诗。

1969年一度随父母下乡，在担任中学语文老师的父亲的熏陶下，吴为山11岁开始就试着画小镇上相熟的老人。父亲每天凌晨4点多就起床诵读，敦促小为山上学前必须先背完一首古诗。师从过清末举人张星槎、当过解放前高小校长的父亲（晚年有《瘦萧诗稿》行世）手抄了一些经典古诗词及赏析，嘱咐儿子“放在口袋里，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读读、背背”。

这在领袖语录和《小英雄雨来》等课文之外拓展了苏北少年的知识底蕴和审美趣味。偶尔有机会去县城的文化馆，还能得到下放至此的省国画院那些名家的指点。14岁时，吴为山已经能帮镇上的文化站画8米长的宣传画了。所以，不难理解2011年吴为山提交了一份《关于乡镇文化站建设的提案》。

吴为山雕塑作品《父亲》

1979年考取无锡工艺美校，父亲亲自送过长江到惠山脚下并赋诗一首，诗中有云“坐井观天终是小，大江放眼快扬帆”。校舍前身是惠山泥人厂的仓库和祠堂，“画室陈列了许多石膏像和石膏几何体教具。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塑像：维纳斯、米开朗基罗胸像、伏尔泰、亚历山大块面像……”“西洋石膏像的洁白和惠山本地泥土的乌黑形成强烈反差”。

国立艺专毕业的吴开诚先生第一节素描课就让人大开眼界，他经常周日来校以班上同学为模特儿画素描或进行色彩写生，“他善于用铅笔勾线辅以明暗，线画过后，稍用手擦，对象神形便出来了。”受留法画家、舅父蒋仁先生影响，吴老师的素描有一股法国味道，“这味道大致来自古典的严谨、单纯，颇有安格尔的遗韵”，“这种方式和画法在当时并不多见，因‘苏派’明暗、块面的‘科学方法’占据各院校素描教学。吴老师强调表现对象要有真实感受，不要有‘习气’，要训练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和培养艺术的感情。”吴开诚先生在素描上的启蒙与引导，奠定了吴为山日后对艺术的整体认知。

泥塑匠师高标先生“高兴时即来教室捏几把”，“他泥塑中饱满、圆润的审美意象，吸收了中国寺庙佛教造像的妙诀。”而手捏戏文高手喻湘莲，“几分钟一套《打渔杀家》《西厢记》便从她手里跃然而出。”王木东先生是惠山泥塑创作研究所首任所长，他留学东京大学艺术学部时，师从过法国雕塑家罗丹的日本弟子本乡新和清水多嘉士，他“以东洋艺术的静美渗入惠山泥人，多了雅致与淡淡的诗情”。可以说，吴为山在启蒙之初就间接地受惠于雕塑的欧洲传统了。

18岁那年，写就一篇两万字的学习心得《我所认识的惠山泥人》，先是送给了校内工艺美术家柳家奎先生指点——他认为惠山泥人“要从老法中走出，须有新的审美标准”，随后又蒙高烧卧床的南京艺术学院张道一教授点化。

那两年里，也听过吴冠中、钱绍武等校外名家的讲座且深受教益。1980年春，吴冠中先生在无锡崇安文化馆办展，吴为山天天去临摹《苍山洱海白族人家》《山城》等画作，没想到吴老却告诫这个年轻人“用水粉临油画临丙烯画是临不出味道的”，“这启发我第一次对绘画材料进行思考”，“艺术是偷学来的”“中国画的围墙终有一天会打破”等振聋发聩的提法近40年后仍言犹在耳。提及日后探望季羡林、吴冠中等前辈时，吴为山总是恭恭敬敬地使用“拜望”一词。

《行吟中的林散之》

青铜，180x80x70cm，作于2000年

南京！南京！

“考上大学到南京读书，留在南京工作，我的爱情、家庭都在南京，女儿也是在南京成长的。应该说，我后来是从南京走出去到了欧美，从南京走出去到了北京，南京是我的福地，我对南京有着无限感恩之情。”自1983年入读南京师范学院（1984年更名为“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至2007年北上调任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雕塑院院长并迁居北京、2009年出任该院美术研究所所长，这20余年的南京岁月在吴为山的问学、研究与创作历程中别具分量。古都里的南朝陵墓雕塑和明清、民国时期的民间雕塑以及工农兵和领袖塑像，都成为青年艺术家的精神养分。

吴为山参加过6次高考、考上过3所大学，以理科生身份参加1978年和1979年两次高考时均以一分之差而落榜，反倒以美术特长被无锡工艺美校的泥塑专业录取；在1982年的艺术类高考中被南京艺术学院和南京师范学院双双录取，20岁才第一次去了省会，入学后却因中技毕业工作未满两年不得报考大学的招生政策而被双双劝退，“当时一个苏北孩子考上艺术院校是轰动全县的，而被退回家则更加轰动。整整一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叫吴为山的年轻人是被南京两所大学‘开除’的。”1983年再次高考，同时考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特艺系装饰雕塑专业和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南京情结”让苏北青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南京岁月让吴为山开始接受更为系统、深入的艺术学训练，进行中西文化的广泛涉猎，逐步展开自己的理论研究。在历史悠久、名师荟萃的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吴为山“曾师从秦宣夫、杨健侯、宋征殷、闵叔骞、蒋荪生、徐明华、尉天地、范保文、钱锋诸教授学习油画、国画、书法和西方美术史，亦曾目睹林散之、钱松岩、亚明、陈大羽、萧娴等大家挥毫”，“这些老师中，有曾留法、留日、留苏的，他们的艺术烙上不同文化的烙印，也使我间接地在多元互动的文化激荡中成长”。留校3 年后，吴为山获得了去北大研修心理学硕士学位课程的机会，一年间选修了社会心理学、人格心理学及中国哲学，“北大的环境使我在人文科学方面得到提高，我更试图从大文化层面去追本穷源，追问‘什么是艺术’。”1991年回南师大后，吴为山说服时任校长、文学史家谈凤梁教授及校方，支持一介讲师以两万块钱启动资金和一间40平方米办公室新创雕塑教研室及雕塑专业，其理由是雕塑作为造型艺术中最原始的门类，其空间的多维性应当成为美术学科的基础课。

雕塑《家破人亡》，表现的是南京大屠杀期间，一位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仰天长啸的情景

也是从南京开始，吴为山开启了雕塑创作。1992年，南京市江浦县为林散之先生建的纪念馆需要一尊塑像，林先生长子林昌午（林筱之）托付给了此前画过《皖南事变》和一系列风景油画、小范围塑过戈公振像的吴为山。“当时是在家里做（塑像），我那个家只有十几平方米，我母亲在我家帮我们带小孩，然后呢，她白天把泥巴捶好，我晚上就在那里做雕塑”，吴为山的成品在开馆典礼上一鸣惊人，林散之先生确实就是长眉、善目的“罗汉相”。由此，吴为山开辟出一个历史文化名人塑像系列——被季羡林先生赞许为“扬中华之文化，开塑像之新天”，后来又扩展至科学家、政要等系列。“一个文化老人，那种手拿拐杖行吟在溪水边、小桥旁，在竹林深处，一边走路一边吟诗的形象，是从中华五千年文明里走出来的。”一直到2006年，吴为山塑了十几尊林散之先生的像，《行吟中的林散之》2004 年获得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优秀奖、第三届中国城市雕塑建设成就展优秀奖，最终被中国美术馆永久收藏并陈列于院内广场上。

南京也见证了吴为山频密国际化交往的开启。1996年，他被选派到荷兰古城敦斯堡的欧洲陶艺工作中心担任高级访问学者，同期访学的有日裔美籍陶艺大师高森秋夫教授、纽约雕塑家罗实等十余个国家的艺术家，“像一个艺术公社，围绕陶艺，展开在造型艺术继承创新方面的研究”，半年访学期间又游历了欧洲诸国并实地观摩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名家名作，其后还受邀为同样擅长雕塑、绘画的荷兰女王贝娅特丽克丝塑像——吴为山当时能够借助的，只有一张对方1977年访华时与中国牧民满脸微笑交谈的照片。

1997年至1998年，吴为山又受邀去美国华盛顿大学美术学院做了一年高级访问学者，“如果没有这样一段经历，也就没有我后来逐步形成的在比较中研究、在研究中感悟、在感悟中创作的方式方法”，“欧美的游学经历使我逐步认识到世界文化的多元性”。舍弃了留在美国的工作机会，回国后旋即被南京大学礼聘并破格直接晋升为教授，36岁的吴为山开始创建雕塑艺术研究所，出任美术学和宗教学两个方向的硕士生导师（2003年又出任该校美术研究院创院院长）。“转会”次年，吴为山的专著处女作《视觉艺术心理》出版，吴冠中先生为之题签。

2014年吴为山创作青铜雕塑作品《跨越——火炬手》

尺寸：宽152cm，前后27cm，高45cm

南师大和南大的历练、求索，欧美的访学，促使吴为山的雕塑技艺日臻纯熟，2005年受邀创作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大型组雕》非常有代表性——由《家破人亡》《逃难》《冤魂呐喊》《胜利之墙》等多组十余米高的单幅作品组成，数百个人物形象中没有一个日本人，因为“只有立足于人类、历史的高度来正视、反思这段日本军国主义反人类的兽行，才能升华作品的境界，超越一般意义上的纪念、仇恨”。这一组雕塑的模型后来被作为国礼赠送给了耶路撒冷犹太人遇难者纪念馆，前年底又被永久陈列于俄罗斯艺术科学院。

吴为山为南京创作了大量雕塑：2012年创作的巨型镜面不锈钢雕塑《梦舟》立在了玄武湖畔，2014年为南京青奥会创作了主题雕塑《跨越——火炬手》……南京也回报吴为山以各种殊荣，早在1999 年，南京博物院就破例设立了永久性的“吴为山文化名人雕塑馆”；2006年，他又被评为“南京市十大文化名人”……

“写意雕塑”的理论总结

立足于雕塑、绘画，吴为山对中西文化有不断深入的体认、研习，辅以哲学、心理学等多学科的支援，他先后出版了《视觉艺术心理》《雕琢者说》《雕塑的诗性》和《吴为山艺文集》《中国古代雕塑风格论》等著作，主持了江苏省政府重点科研项目《中国雕塑史》和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中国古代雕塑风格研究》，逐步形成和完善了其“写意雕塑”理论。

漫长的艺术史梳理让吴为山发现，“写意”是中国美术的灵魂所在，中国写意艺术源自天象地脉的造型意象，合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理论，表现为象、气、道逐层升华而又融通合一的动态审美；中国艺术家往往强调超越再现客观世界，去把握天地万物背后的形上之“道”。2002年，在第八届中国雕塑论坛上，吴为山正式提出“写意雕塑”概念。这个标志性年份距今已有16年，但如果从漫长的酝酿期算起，这条理论之路的求索已超过40年。

2005年，吴为山发表了论文《我看中国雕塑艺术的风格特质——论中国古代雕塑的八大类型》。2007年，在“首届中国美术金彩·长安论坛”上又进一步阐释了“中国古代雕塑八大风格论”。在他看来，与西方以“人”为中心的观念不一样，中国传统雕塑体现了中国文化对“天人合一”的追求，对神权和皇权的敬畏，偏重精神性的意象造型。上古时期，中国雕塑就凸显了创作者对精神性的关注：原始时期的朴拙意象、商代的诡魅抽象、秦朝的装饰写实、两汉的雄浑写意、宋代的俗情写真，还有理想的佛教造型、夸张的帝陵程式以及朴素的民间表现，无数撼人心魄的经典作品共同营造出中国传统写意雕塑的生态园景，“中国现代写意雕塑，正是将传统雕塑中的写意精神与西方写实主义中出神入化的形神表现和抽象主义、表现主义的形式创造置于同一文化空间，在现代话语中寻找‘异口同声’的心灵表达，打造出一种神似与形似之间的精妙平衡，既具备民族艺术精神又不失人类情怀。”

吴为山曾以设计家朋友速泰熙的小外孙为原型创作《睡童》，主人公既不是齐白石、黄宾虹那样的大画家，也不是费孝通、陈省身那样的大学者，但是，雕塑家细致入微地捕捉和呈现了襁褓中婴儿的模样，“头微微仰着，眼睛闭起，小嘴微张，酣然入睡”，这尊尺度不过8厘米的作品2003年赢得了英国皇家肖像雕塑家协会的“攀格林奖”，吴为山由此成为该协会第一位亚洲会员和英国皇家雕塑家协会会员。

吴为山雕塑作品《睡童》

“城市雕塑”的专业关怀

雕塑堪称最具公共性的艺术门类之一，2018年上半年举行的第13届“艺术北京”博览会和第4届“艺术厦门”博览会，都设立了大型艺术雕塑的单元，或极力凸显本城特色；专访当日我还获悉，“首届平遥国际雕塑节”主办方约请了吴为山担任中方学术总主持，策展团队将这届雕塑节对标每10年一届的德国明斯特雕塑展——“作为世界上最顶尖的雕塑艺术展览，它最迷人的地方在于公共空间的运用，让艺术家积极地根据城市的环境来接受委任作品，并进一步鼓励公众的参与。”

自南师大毕业31年来，吴为山去过欧美、东亚等诸多国家和地区访学、交流、创作，也获颁英国肖像雕塑家协会和英国皇家雕塑家协会会员，出任中国雕塑院院长和全国城市雕塑建设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兼艺术委员会主任，还受邀担任南昌、长春、南京等多个城市国际雕塑节的学术总主持。我请他在游历的诸多城市中各推举一座公共雕塑水准最高且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吴为山举了两座国际都市：“从古代看，毫无疑问是罗马；从现代看，芝加哥的现代建筑和城市雕塑蛮好的。”我也留意到，2007年夏去希腊考察途中，他拍摄了数以千计的雕刻图像。

从2008年开始，吴为山连续两届当选全国政协委员，2018年又当选全国政协常委，结合自身专业特点成了他10年履职的一个显著特点，除了80余家媒体转载的《关于在全国中小学义务教育课程中加强书法教学的提案》，呼吁对城市雕塑实施评级分级保护的依法、科学管理，成为其提案、会议发言和媒体谈话中最大比重的内容，“雕塑跟建房子不一样，它不是解困房，解困房越多越好，因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雕塑艺术是一个精神的引领，它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好越好。”

2018“艺术厦门”雕塑作品

1890年立于上海的《巴夏礼铜像》是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瓜分中国时宣扬其殖民统治的较早例证，吴为山将江小鹣、刘开渠等创作的《孙中山像》《一·二八淞沪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等作品，作为百年中国现代雕塑史的早期代表作，“新中国城市雕塑建设从时间上可以用两个30年来概括，一是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二是改革开放后30年”——前、后期经典代表作分别有北京的《农展馆群雕》、广州的《解放纪念碑》、沈阳的《胜利向前》和深圳的《开荒牛》、青岛的《五月风》、唐山的《李大钊》等。2015年的一项官方普查统计数据显示，全国661个城市已立起的7万多件雕塑中，“83%是近35年来所创作的”，简单的商业功利和政治口号催生了大量以“腾飞”“开发区大有希望”等为题材而升起的不锈钢球。这些城市雕塑的水准参差不齐，“一是思想精神取向不明确、混杂；二是艺术性不高，创造性不够，相互模仿，题材形式雷同；三是工艺与工程制作粗糙，与建筑空间不协调；四是作品与城市社会文化历史空间、心理空间、精神空间缺少内在联系，与建筑空间不协调；五是建立和拆除城市雕塑的随意性强，缺少将雕塑纳入城市建设的具体规划之中；六是大规模的城市化背后的功利主义的最大特征，就是短期化，根本问题是在创作导向上没有文化价值体系的支撑，只能根据‘残留的记忆’和‘个人的兴致’选取‘文化’。”因此，吴为山主张城市雕塑“该立法了”——实施评级分级保护措施，更应该“弘扬中国精神”。

“中外城市公共艺术建设投资政策对比研究”课题成果表明，“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城市雕塑建设在过去一个世纪之所以取得长足发展的重要原因，就是形成了一套关于城市雕塑建设的科学决策机制，其总体上来说被叫作‘公共艺术百分比’制度”，法国和美国费城、达拉斯等国家和国际都市都规定，新兴建筑在总预算中必须预留1% 用于建筑物的艺术装饰和相关公共艺术的推广。首次当选全国政协委员的第二年，即2009年，吴为山就建议全国政协组成专题调查组，针对沿海发达地区城市开展实施“公共艺术百分比”制度进行专题调研，对城市雕塑艺术委员会发挥作用情况加以指导。

一号服务员：

公共文化服务均等化与“文化小康”

对“城市雕塑”的持续关注和对“写意雕塑”理论的思考与践行，都依托于吴为山作为职业雕塑家的身份。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其海外交流更趋深入，欧美之外与东亚诸国或地区也多有交流，先后获颁香港科大“包玉刚杰出艺术家”并出任该校文化讲座教授、受聘香港中文大学“龚雪因杰出学人”并获颁该校荣誉院士，还曾受邀为香港中文大学前校长、2009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高琨先生塑像；2009年，韩国釜山建立该国唯一一个为中国雕塑家专门设立的永久性雕塑公园“吴为山雕塑公园”。

塑像以孔子立姿为造型，面对东长安街，表情“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目视远方，与庄严的国家博物馆建筑交相辉映

“我是放弃了南京非常优厚的条件来‘北漂’的，北京人才汇聚，从外地46 岁到北京，在北京没有很深的基础，也没有什么同学。”2007年，吴为山赴任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雕塑院院长并正式移居北京。也是这一年，英国菲茨威廉博物馆收藏并陈列其作品《孔子》；2011年初，所塑《孔子》落成于国家博物馆新馆北广场。2012年，“文心铸魂——吴为山雕塑艺术国际巡展”在英国皇家美术院、联合国总部和意大利国家博物馆罗马威尼斯宫先后举行，这年9月4日在联合国总部开幕时，时任秘书长潘基文盛赞“这些雕塑表现的不仅是一个国家的灵魂，更是全人类的灵魂”，这位儒家文化爱好者手抚孔子像，向100多位各国外交官讲解“孔子教我们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手书“上善若水”条幅赠送给雕塑家；世界雕塑之都罗马的巡展结束后，意大利文化部经国会通过，将《超越时空的对话——齐白石与达·芬奇》永久性地立在了意大利国家博物馆。也是2012年，《天人合一·老子》夺得“卢浮宫国际美术展金奖”。两年后，吴为山与长他32 岁的法兰西学院艺术院轮值主席克罗德·阿巴吉，通过各自提供的20件雕塑和20幅绘画，在巴黎的中国文化中心举办联展，法兰西学院艺术院的8位雕塑院士集体出席开幕式。克罗德·阿巴吉与吴为山结缘，正源于相识之前偶遇其作品《黄宾虹》且欣喜不已。20余年来，吴为山的国际交往越来越深入，在他眼里，“孔子、老子等中国杰出人物的雕塑不用护照，永驻法国、英国、美国、巴西、俄罗斯、韩国、新加坡……”

《超越时空的对话——齐白石与达·芬奇》

青铜，达·芬奇225×100×65cm，齐白石350×90×65cm，

作于2012年（该作品为意大利国家文化部收藏并永久立于意大利国家博物馆罗马威尼斯宫）

最近4年，吴为山最重要且投注精力最多的一个职位，当然是中国美术馆馆长。2014年9月甫一就任，吴为山就着力推进“典藏活化”系列展，因由之一是，时任香港中文大学校长沈祖尧教授一次匆匆逗留北京，希望来馆里观摩一下镇馆之宝，尴尬的是当时馆里以临时展居多，缺少固定的长期陈列展，这刺激着吴为山竭力去盘活4100平方米现代化藏品库中那11万余件各类美术藏品，其中不乏毕加索、达利、珂勒惠支、安塞尔·亚当斯等外国艺术家的作品。专访吴为山那天，“美美与共——中国美术馆藏国际艺术作品展”正在进行——来自61个国家的224 件艺术珍品同场亮相——路德维希伉俪和杨振宁翁帆伉俪、黄建华先生等中外捐赠者的信息被特别标明，在毕加索、达利、珂勒惠支、葛饰北斋等国际艺术大师原作前自拍的观众不绝如缕，展览几次延时，女高音么红在7月7日的“美术馆之夜”还受邀为观众和工作人员献唱。

中国美术馆2011年3月2日起开始对全社会免费开放，2013年度过了50周岁生日，仅以笔者个人直观感受而言，最近四五年自发前去观展的次数日益增多，这个时段恰逢吴为山接任馆长这4年，该馆在展览、收藏、研究、公共教育、国际交流、艺术品修复和文创产业等诸多方面都各有起色，策划和推出了各具反响的“弘扬中国精神”系列展、“典藏活化”系列展、学术邀请系列展、捐赠与收藏系列展和国际交流展系列、国际交流“一带一路”特展系列等新型展览；院内东侧去年新开放的NAMOC COFFEE，让这座56岁的美术殿堂平添了一分“洋气”与活力。

《天人合一·老子》

青铜，高90cm×宽60cm×厚52cm，作于2012年

吴为山习惯以“一号服务员”自居，去年冬天的馆藏精品展“美在新时代”观众排队排了一公里、两三个小时，我随一家杂志的视频直播团队入场观摩，事必躬亲的吴为山面对镜头亲自做了一个多小时导览，还是围着那标志性丝巾，还是讲着那需要仔细分辨的“东台普通话”。尽管分身乏术，但是，长于雕塑、绘画的吴为山还是经常事必躬亲且乐此不疲，因为“同样一个展览，上午陪人看和下午陪人看都有新的不同的境界；同样一张画，今天看和明天看都不一样”。

在馆长任上，吴为山也关注海外艺术品收藏、中国文化经典著作及代表性作品的系统翻译和推介等问题，他更宏大的关怀，是推进公共服务均等化和整个国家“文化小康”的实现，“文化交流需要大国思维”成为他的迫切呼吁。展望未来，他将读书、创作、教学依次列为最重要的三件事，“唯真才是艺术。真，就是真感受、真感情，艺术家要做真人。艺无止境，今天的成就不过是明天的起点。”

AUTHOR & THANKS｜ 作 者 & 鸣谢

张彦武，资深媒体人，香港城市大学媒体与传播系访问学者（2013）。个人思想与研究旨趣集中于近世中国知识分子的群落化生存、口述史和记忆史的媒体应用及非虚构写作等, 著有深度访谈、长篇述评合集《见解》一书，第二部海外学人访谈录即将出版。

（本文写作参阅了《政协委员履职风采·吴为山》一书和泰州作家袁晓庆的访谈《吴为山：为时代塑像者》及既往相关专访，李相武、葛飞、杨子等亦有贡献，

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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