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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涂鸦在「地上」

涂鸦被视作破坏或艺术,本质上是在讨论城市管理的共性和个人表达的个性该如何权衡。公共空间是完全属于城市管理者,还是每一个普通人,涂鸦者最有效的参与讨论的方式不在于直接表达观点,而是把这个争论显眼地喷涂在街道上。

作者 | 江婧怡

设计 | 范晓雯

重新关注到武汉涂鸦,是因为27KM最近发起的一场以樱花为主题的线上涂鸦运动。

这是武汉的一家涂鸦厂牌,主理人GAN在全球找了15位涂鸦艺术家,让他们为疫情中的武汉作画。主题极其普通,甚至平庸,我都没忍住,直接就问了GAN,你真觉得樱花是武汉一个可以拿来讨论的新话题吗?

还有一个特别狭隘的问题我没说出口:武汉涂鸦怎么变得这么公益、这么官方了?

在我的印象中,十年前的武汉曾是中国内地涂鸦文化最兴盛的城市。仰赖于21世纪前十年武汉城市管理的宽松期,涂鸦在夹缝中发芽生长。延续90年代朋克之都的混沌和躁动,武汉的青年拿起了工业喷漆,开始在街头向广告商与城市管理者争取公共空间的表达权利。

奇异的一点是,进入2010年代后,当市容管理的口子收紧,武汉的涂鸦反而在一段时间内与城市秩序的维护者达成了互惠互利的微妙平衡。破坏既有规则的反叛者和青年文化声音的表达者被统一到同一批人身上,涂鸦成为了某种景观,被官方借以宣传城市。

这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GAN的涂鸦活动为什么看起来如此peace。在与官方的往来中,确实有一部分的涂鸦离开了寻常街角,“叛变”了反叛,成为了盆景。

这不是一件需要被否定的事情。相比于涂鸦者们在街头快速喷涂、留作标记的bomb,这种作品显然能获得更长的生命周期和传播广度,不失为能让涂鸦这样游走在违规边界的事物长期留存于城市的方法。

而且一座有涂鸦的城市,从来不用担心会缺少叛逆的bomber。3月23号夜里,武汉中心医院背后墙上出现了一个bomb,汉字“正义”的变形字体的旁边,竖排写着“正义执言,永远铭记”。

虽然第二天一早涂鸦就被刷洗干净了,但至少证明一点:在武汉,涂鸦的地上和地下正同时存在。

01|平民艺术

武汉有条棋盘街,在武昌最核心的老城区,南面不远就是黄鹤楼,北面连着著名文艺景点昙华林。它自己也很出名,因为涂鸦。

隔壁湖北美院的学生借地利之便,把整条街的墙涂得满满当当,一届过一届,一层盖一层,名声大到全国乃至全世界的writer(指涂鸦者)到了武汉,都少不得来棋盘街看看。

这里一度出现过一块告示,“市政府指定涂鸦场地”。圈内曾流传这块牌子真是政府的人给立的,理由是这条街的涂鸦太多,全刷白的成本实在太高。事实上,这不过是一个北京的涂鸦艺术家开的一个玩笑。

JER是在棋盘街喷上第一罐漆的人,当时就在湖美读书,而且不出意外,也是全湖北第一个正经玩起涂鸦的writer。

启蒙JER的是一本叫《通俗音乐》的杂志,中国摇滚第一刊,前两三年停刊了。上高中时他每期都买,就在校门口的杂志摊上,每期还会送张CD,他就拿光驱听。

杂志有一期讲了HIP HOP,配的图是涂鸦,JER看了有点心痒,去五金店买了几瓶工业喷漆,颜色不多,在青山49中背后的围墙上就开始了第一次创作。过程异常顺利,没人来制止,只有几个打流的来擂肥(打劫),看他没钱就放过了他。

和第一幅piece(完整的一幅涂鸦)的合影现在还是JER朋友圈的封面。大写的字母J和Z交叠在一起,J代表他,Z代表另一个最早一起玩涂鸦的姓张的哥们EAGLE,左上角和右下角分别签了两个人的tag(画名),穿着黑色宽大T恤的JER侧身站在一旁,眼睛被太阳照的睁不开。

▲JER和他的第一幅涂鸦作品

后来同班同学JEFFGAO加入了两人的队伍,三名高中生组成了武汉最早的涂鸦团队JEJ,以青山为据点,手拿喷漆四处垦荒。那时是2002年,武汉第一次获得“全国创建文明城市工作先进城市”的称号,距离它真正拿到全国文明城市还有13年。

两年后,距离青山49中三、四公里开外的武钢五中,一位初三学生跟着跳街舞的哥们玩起了涂鸦。RAY是他的tag,一个日后在世界涂鸦圈都排得上名的名字。

RAY开辟的第一个据点在母校武钢五中和武钢五小旁边,每晚10点多放学,11点、12点开始他就在街上画。有人路过了来问,你这么晚了画这个干嘛,RAY就直接回人家,“这面墙是灰色的,我想好看一点”

画得久了,居民渐渐习惯了有个爱在墙上涂鸦的孩子,RAY大白天去画的时候他们还会嘘寒问暖,问他怎么画画都不吃饭。有时RAY也喜欢伪装成拍照的路人,观察人们对涂鸦的反应,“基本上只要看到有人在看,不管他是什么态度,我都觉得很爽。至少这表达了我在这个街道存在,我跟这个街道互相有反应,我在这里不是一个nobody。

上了高中以后,RAY已经成了那一带的名人,在红钢城有了自己的三个据点,在街上画的时候会被人认出来,那是五中十班的班长。他还发展了一些涂鸦新人,其中也有省重点武钢三中的学生,放了学在街上,见一个地方就画,“每天街上都热闹得不得了”。

教导主任也晓得RAY的事迹,等到高三的时候,他带着父亲去学校办退学,教导主任相当支持,“他说我在这里混时间真的很浪费我的才华,还不如去找自己的梦想。”

武汉涂鸦最早的两个名人都从青山走出来,这并不是巧合。在JER的记忆中,当时在青山玩HIPHOP的人本来就不少,尤其是跳街舞的,一块硬纸板往地上一放,就能在街上跳起来。

作为武汉的老工业区,新中国成立后兴建的第一个特大型钢铁联合企业武钢就在青山,养活了武汉数十万人。从1992年开始,武钢就一直以每年5~30%的幅度减员,当时号称“7万人将走向市场,不吃钢铁饭”,不少工人在90年代的那波国企改制下岗潮中失了业。

小时候RAY特别讨厌青山,“治安也乱,环境也不好,街道也破,对青山一点好印象都没有。”校园暴力、社区犯罪、帮派斗争、灰产交易,当时的青山与HIPHOP文化诞生的20世纪60年代的布朗克斯街头有着某种相似性。

“当时那些黑人比较穷嘛,就想尽办法自娱自乐一下,青山也是。工人多,大家都没什么钱,这种文化就发展得比较好,相当于是一个平民的艺术。”JER说。

02|街头的王

考上湖北美院以后,JER把青山的涂鸦带到了学校旁边的棋盘街,原本JEJ的队伍换了血,扩大成了五人小队,后来又改名为VENUS crew,变成湖美的涂鸦社固定下来。

在校的五年时间,接近两米高的一整片平房的围墙,这群大学生把能画的地方都喷上了漆。他们的货源在学校不远处的宜家装饰广场,专业涂鸦喷漆普及开之前,商场里一个卖工业喷漆的老板给他们供了五年货。

头两年,棋盘街的居民蛮反感这群涂鸦小子,不明白他们在涂些什么,不过也没功夫刷掉他们的画,因为要花额外的钱。JER晓得武汉人的脾性,凶归凶,也不至于真的报警,“巷子里的那种老武汉,最多跟你打一下嘴巴仗。”

当然更要紧的是,那时门前三包在武汉也只是走个形式,附近包括湖美在内的几所学校支撑着整条街的经济,学生们的艺术创作除了气味有点大,倒也不真正影响到居民的生活。

好歹是美院出来的孩子,居民们渐渐也觉着这些画挺好看,不至于达到妨碍市容市貌要报警的程度,有时还会主动邀请JEJ去画他们家的墙。RAY曾遇到过一个住棋盘街的老太太,每次都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有人在涂鸦前烧纸钱,她都会上前喝止,担心把画给熏黑了。

▲棋盘街的涂鸦

棋盘街之外,从武昌江滩到汉口南京路,再到汉阳古琴台,这群涂鸦青年的tag以“炸街”的形式遍布武汉。不过“炸街”总是在晚上进行,理由很简单,白天有城管。涂鸦者们早已习惯了画作在不久后被区委会的人或者城管刷掉,但反叛也是他们快感的来源之一。

不过总体而言,21世纪前十年的涂鸦者们仍享受着最自由的武汉。市容管理条例在实践过程中的宽松为武汉人的包容创造了条件,在不侵犯到人们切身利益的情况下,这些好看的涂鸦图案与其他城市景观的地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对多数涂鸦者而言,涂鸦的初衷也只是觉得很酷,为了爽一爽,所表达的内容大多也并不涉及严肃议题的讨论。他们表现出的叛逆更多是形式上的冲撞,挑战规矩的程度是捣蛋鬼,而不是起义者。

涂鸦被视作破坏或艺术,本质上是在讨论城市管理的共性和个人表达的个性该如何权衡。公共空间是完全属于城市管理者,还是每一个普通人,涂鸦者最有效的参与讨论的方式不在于直接表达观点,而是把这个争论显眼地喷涂在街道上。

在武汉,涂鸦者的反抗是夺回,而不是远离。在当时那批青年的身上,你特别能感受到什么叫“做城市的主人”。

那时RAY有个绰号,叫“湖北省长”,他有个长沙的玩涂鸦的朋友叫“湖南省长”,两人最常搞的娱乐活动就是拉着一小拖车的喷漆,翻墙爬烟囱爬广告牌,四处留作,晚上十点一直到第二天破晓,直到最后一瓶漆用完再回家。

“街头得不得了,我去到他的城市,会觉得他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王,他来我的城市也会有这种感受,特别爽。”

03|暧昧关系

2015年,国际最大的涂鸦赛事Meeting of Style(以下简称MOS)在武汉举办。组织者是GAN,一个2008年开始玩涂鸦的黄陂男生。

这场比赛拿到了武汉蔡甸区的一大片废弃厂房作为场地,政府协调给工厂通电,还安排了警察来做安保工作。当时一些外地和外国的涂鸦者看到这个阵仗都有点吓到了,以为这些警察是来制止他们的。

长期以来,涂鸦者的行为都游走在触犯规则的边界,城管、警察代表着他们的对立面,时刻有可能依照各种各样的条例把他们当成寻衅滋事者带走。相对宽松的环境只意味着容忍,而不是允许,习惯作品被刷掉是每个writer必须经历的过程。

而且这样的场景放在当时的武汉来说,也确实有够难以置信。那年,MOS在4月末举办,武汉3月才拿到国家卫生城市称号,这还是创卫25年辛辛苦苦得来的。

每个身处中国的涂鸦者都知道,但凡遇着什么大活动大庆典,城市显眼的大街小巷都会被刷白一遍。偏偏那几年的武汉,各种“创卫”活动弄得风生水起。

从2007年开始每年都得强调一回的“四城同创”(四城指国家卫生城市、国家环保模范城市、国家生态园林城市、国家文明城市),到2011年提出三年投资共260亿进行“城管革命”,实施“洁面冲凉”工程整顿市容,再到2012年重启“门前三包”责任制,那时,武汉是下定了决心要整顿这个全国都有名的“最大县城”。

这个机会是GAN在频繁的文创路演中偶然得到的。2014年,GAN开了自己的涂鸦商店27KM,卖潮牌、死飞和专业涂鸦喷漆,武汉第一家。当时为了给自己的店铺引流,GAN策划过不少涂鸦活动,很快他就被拉进各种文创协会,“那是风口,所有人都想搞文创。”

接了四五次项目,GAN遇到了一个能对接到政府资源的合作方。当时介绍来的那位专管文化的领导对涂鸦没什么概念,但对MOS很感兴趣,立刻就同意批给他一片厂房,承办这场国际赛事。

这次以后,GAN与政府的合作可谓顺风顺水。来年,他又报上去一个在公交车上涂鸦的项目,找团市委的领导帮他协调,正好那时快赶上世界无车日,公交集团立刻敲定了这个方案,当天就开着车去高铁站接GAN来商谈细节。

40位writer,6辆公交车,只有一辆车上GAN写了绿色出行相关的几个大字,其他都任凭自由发挥,“这对于圈内来说是一个很振奋人心的事情,也是一个魔幻的事情,因为从来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在一个城市的交通工具上去做这样的活动,而且是政府属性的、公益目的。我们只画自己的想法,没有被要求画些很和谐的内容。”

活动被长江日报和本地电视台都报道了,来找GAN办活动的政府单位越来越多,他本人还加入了武汉市青年联合会,后来给自己的定位也变成了涂鸦文化的推广者。一切听起来都显得过于顺从和官方,甚至有点招安的味道,从而一点也不像个反叛的writer会干的事了。

确实有很多涂鸦人看不上GAN做的事,尤其是年轻气盛、仍迷恋炸街的bomber。我也问过GAN他担不担心在向大众推广的过程中,涂鸦渐渐变味了。

他非常坚定,“很多东西你不做出改变的话,也会消失。一些东西只适合曾经那个年代,如果没有跟现在市场和现在人的生活做结合,它会被淘汰掉。按照自然规律讲,你需要发展,需要改变,你才能进化,才能生存。”

这未尝不是一种让涂鸦在城市里留下来的巧妙的方式。涂鸦文化为官方提供更年轻化的城市形象宣传方式,与政府合作又能为writer们争取一定的安全的创作空间,双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RAY将那两三年形容为涂鸦与武汉这座城市的暧昧期。2017年他还应江岸区旅游局的邀请去给中山大道开街,创作了一副汉口与江豚结合的主题涂鸦作品。

“政府也不想公开说你们年轻人都来涂鸦”,武汉市容管理条例中也明确写到,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在城市道路、电线杆、建筑物、构筑物或者其他公共场所、设施上涂写、刻画,但隐隐可以感觉到,涂鸦在那时候变成了一件可以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事。

官方的靠近似乎也没要求涂鸦人做出太多的改变。该打游击的bomber还是在和城管玩猫捉老鼠,涂了刷、刷了涂,来回间倒也没听闻武汉有谁因为涂鸦进了局子或被厉声喝止。

一年夏天,RAY的队友求婚,仪式就光明正大办在武昌江滩边上。一群玩涂鸦的年轻人在江边搭好帐篷,边涂鸦边放音乐,钓了鱼就烤了吃,轮渡靠岸的时候,RAY就看到二楼甲板上的外地游客和外国人纷纷露出羡慕的眼光,“蛮自豪的,我在这个城市,可以在内环江边,一个得天独厚的市中心,做这样一些事!”

或许那是武汉涂鸦人最chill的一段日子。

04|不可抗力

去年,湖美的涂鸦社团自行解散了,或者用RINDO的话来讲,“是学校逼得我们自愿解散。”

RINDO是VENUS涂鸦社最后一届的核心成员,今年大四。在涂鸦社名为《湖美VENUS涂鸦社已死》的解散公告里,她写道:“我们想做什么,去别的更自由的地方去做就是了。”

藏龙岛一度是湖美涂鸦爱好者的自由天地。这个校区位于江夏区,离市区相当远,去汉口一趟打车就要上百,因此校园是学生们玩涂鸦最集中的地方。

从2012年莫扎克、卡罗基那一届学生开始,学校的白墙开始渐渐被喷漆填满。宿舍楼、教学楼、食堂,就像当年JER画棋盘街一样,藏龙岛校区里能画的墙也都给涂鸦社的人画遍了。涂鸦社也是新进校的学生最向往的社团之一,学校每年总共就招一千多人,能有近200个人都来报名。

学校对于涂鸦者的态度一度也非常宽容,甚至还在壁画系开过三年的涂鸦课,专门请了RAY来做讲师。

但去年开始,湖美对于藏龙岛校区内的涂鸦管理日益严格。以往不怎么管学生涂鸦的保安,开始经常骑个小电驴,在校区内四处巡逻,看到拿着喷漆的就会问他们有没有向学校申请报批,要联系他们的辅导员,甚至没收喷漆,涂鸦社最后一届社长PANDA因此还和保安起过肢体冲突。

学生暗地里管他们叫“灰皮狗”,因为保安的统一制服是灰色的。“也不能把怨气迁移到保安身上去,因为他只是一个工具人。你不能怪工具,怪就应该怪使锤子那个人。”涂鸦社大三的社员RICH说。

但他还是适度反抗了一下。宿舍楼翻新以后,原来外墙的涂鸦也全被盖上了,还贴了块“禁止涂鸦 禁止张贴”的告示牌。RICH就在那块蓝色的牌子下,用白漆喷了一个“好的”。

RINDO推测,可能是因为湖美的百年校庆要到了。如同武汉的“创卫”,学校周期性严查涂鸦也往往伴随大型庆典或检查而来。

解散的另一个原因来自学校社团联合会。涂鸦社本身就组织松散,推崇自由、不受约束,但隶属于社联的管理,PANDA和RINDO每次办活动都要找他们盖一堆章签一堆字,再送去学校报批,批完了之后还要等几个月才能拿到报销。加上现在学校里能坚持玩涂鸦的新人越来越少,VENUS涂鸦社早已没有了坚持办下去的理由。

伴随管理的宽松期而生,又因突如其来的严格管束陷入困境,某种意义上,湖美涂鸦社的发展历程就是浓缩版的武汉涂鸦史。也是从去年开始,涂鸦者们明显感觉到武汉整体的涂鸦创作空间正在被压缩。

重要的转折点是军运会,当时棋盘街、古琴台、武昌江滩这些老的涂鸦聚集地都破天荒地被刷了个干净。后续有writer再想去画,覆盖又涂鸦到第三次的时候,直接有人出面制止了他们,这是以往武汉涂鸦人所没有经历过的。RAY觉得,能明显感觉到上头的态度变了。

HIPHOP文化四大元素中,唯有涂鸦因其载体的特殊性,与城市公共空间直接发生联系。涂鸦能否存在、发育、壮大,特别受制于城市管理的力度。

“如果说街舞是领了证的,说唱可以做小妾,那涂鸦真的就是不能被公开的第三者了。”在RAY看来,涂鸦会永远处于两极,要么是一个纯商业、纯顺从的优良品种,要么是一个非常抵抗、压抑、不合作的状态。

我和JER也聊到了棋盘街的逝去,聊到VENUS涂鸦社的解散,作为开荒者,他反倒表现得相当释怀。上大学时,JER也一度疯狂迷恋涂鸦的个人英雄主义,觉得炸街以后会很有成就感,感觉整个城市都属于自己的。

“但当你回到现实,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那些只是一时爽,还浪费喷漆。很多人认为的涂鸦的精神,只存在于上世纪80年代那10年,从那以后,那些暴力的非法的东西已经慢慢在消失了。”

最初涂鸦作为宣传个人的手段出现,writer们用allcity、“炸”火车、“炸”飞机等方式,向城市里的人们宣告自己的存在。而在互联网时代,JER觉得能为个人获得更大影响力的手段已经出现,年轻人有了更多便利的选择。“你现在可以去当个网红,也可以宣传自己,流量比涂鸦大得多,而且还合法。”

18年间,JER不仅习惯了作品被抹去,也习惯了城市发展的不可抗力。涂鸦并没有让一条街道、一座城市真正属于过他,属于老城区的棋盘街迟早要拆迁,改建新楼盘,军运会的到来只是让这个结局来得更早了些。

“都成为渣土了。”

05|年轻人们

RINDO跟我说,VENUS解散还有一个隐性原因。

一度代表湖美涂鸦社的莫扎克和卡罗基,延续的仍是前辈的old school涂鸦风格,创作主题主要是字体。RINDO一开始她也受他们的影响写些old school字体,“很好看,写好了很爽,但渐渐我觉得这不够去表达我感受到的那些东西了。我开始变成我自己了。”

解散社团,是不满足于模仿、继承的一种宣誓,也代表着新一代涂鸦创作者更个人化的转向。从风格上来说,PANDA和RINDO现在更多在画具象的公仔和人物,以及一些更靠近个人内心表达的主题。

▲RINDO的涂鸦作品

“每一代人生长的时间不一样、环境不一样,他们创作的主题也会不一样。2010年代爆发了很多很棒的文化,那是在前十年那种比较混乱的氛围中滋生的。生命之饼那样的朋克音乐时代,RAY、GAN的old school涂鸦时代,非常的复古,非常的棒,我也很喜欢,但是需要新东西了。”RINDO说。

不像当初的RAY和GAN,把城市当作涂鸦和活动的一大重要命题,并对自身与武汉的联系有着明确的感知,RINDO这样的新一代涂鸦者不再想与某一个特定的元素捆绑。他们自身的创作也已经与城市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联,而更倾向于向内寻找表达的欲望。

项飙在《十三邀》里讨论过这个问题,“(现在国人)他对周边世界是没有一种沉浸进去、形成一个叙述的愿望或能力。”技术帮助人们更便利地生活,也在逐步消灭附近,一切似乎都显而易见到没必要讨论,除了自己的内心。追溯自我,是年轻人们找到的新主题。

失去与城市的密切关联的同时,RINDO这一批涂鸦新生代接手的武汉也正变得规矩而无趣。他们所成长的2010年代,正好比武汉的涂鸦兴盛期晚了一个十年,到了他们创作欲最旺盛的2020年代,新一代面临着灵感无所汲取的窘境。

她现在更向往别的城市的艺术市场氛围,“武汉其实挺封闭的,看来看去都觉得是那些人在画。它还需要更多改变和交流,需要成长。武汉是我和朋友们的家,我希望它能一直是可变化的和充满希望的 。”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如今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代表武汉。GAN给我的答案是武汉的早餐,但最终他在涂鸦活动中运用最多的元素还是樱花。

▲RAY在这次樱花主题涂鸦活动中的创作

他自己对樱花无感,但又不得不承认继黄鹤楼和长江大桥之后,樱花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城市标签。他在广州的舅妈每年3月都会坐高铁来武汉看樱花,外地人的热情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可能每个人角度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领域里去理解这个城市。在我心中我觉得樱花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在外地人的眼里,可能很多人就觉得这个代表了武汉。”

GAN也试图把这个莫名流行起来的元素重新改造,变得更年轻更潮。去年年初,GAN举办了一届桥头樱花节,想办法在赏樱过程中融入涂鸦、DJ、墙面投影这些更潮流的东西,让这个节日变得不那么“老阿姨”,可最后“连我妈都去了,太狠了”。

我也把这个困惑告诉了RINDO,在武汉最新的文化中,除了樱花究竟还能有什么新的代表物。她说:“你所能看到的,更多的武汉人能接受的,我觉得反而就是酷的、潮流的,好看的。大多数武汉人也许更信吃得好、穿得好,还要潮,我觉得这是真的。”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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