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器之美 | 《黄帝内经》的形与神俱

壶底四足鼎立，壶心中空，由内而外冲器饱满，壶形仿铜炉造型，外刚内柔，虚怀若谷(何健收藏)

传炉壶

「传炉壶」的壶钮、壶盖、壶嘴、壶把， 壶身各个细节均方圆共聚，有着「天圆地方」的思维，(何健收藏)

茶器名师的代工现象

还有位助理工艺美术师表示，因为游戏规则的限制有年资的门坎，助理到中级、中级到高级、高级再到国家级都需要累积一定年资后才能参加考试，顺利的话可能还要熬个十数年才能晋升为高级工艺美术师，而许多更高级别的甚至到了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师早就年迈眼花，很难做出什么量来，于是借由年轻人之手，尤其是已经具有一定人生阅历、技巧又纯熟的四十岁上下的助理工艺美术师来帮自己代工。

这样一个产业链的形成，让早年辛勤的紫砂壶工艺师有名声有利益，年轻一辈如果熬出头也可以享有同样的成果，于是乎成为一个大家习以为常的体系。消费者无从分辨壶的好坏，于是只认图章与证书，也利于未来作品的收藏与升值。

有部分陶作家自己不做茶器，不论是茶壶、茶海或茶仓，都在手拉坯工厂采购坯体，买回来后有的上釉后釉烧处理，有的以柴烧添加落灰、火痕，有的甚至连烧窑都假手他人，只管在壶身上的壶柄壶钮上加以装饰作为个人特色的区别，最后签名落款当作是自己亲手创作的作品。

由于两岸目前茶文化风潮兴盛，所有从事相关产业的人躬逢其盛，部分陶作家透过拍卖公司与媒体炒作抬高身价。但是所有的人为操控与绚烂终将回归到基本面，人为催熟的价格必然面临提前到来的寒冬。

网络发达的时代，只要上网搜寻陶作家的名字，如果数量庞大但每件单价又价格不菲的现象出现，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作品并非作家亲手作品，所以量可以无限扩大；二是高仿作品充斥，有人仿冒图利。但是现在网上照片的高清分辨率，与退货保障机制尚称完整，如果作者的作品容易被大量仿冒而且辨识度偏低，作者被取代的风险相对增高，那也是一种鞭策陶作家继续精进的动力。

鉴赏，作品与人的心与神交流

有位朋友上网买了一件心仪作家的作品，一旁的友人问说难道你不怕买到仿冒品吗？朋友笑说网上几张照片清楚地将细节都交代了，如果仿冒者能仿到这般惟妙惟肖地步，他也认了。这其实是说明朋友对这位作家作品所传达的内涵具有十足的把握，也对自己的鉴赏能力有相当的自信，虽然是凭借网上的几张照片来下单，但是作品所呈现的“美”却不是他人轻易能够取代的。当看到一件令我感动的陶艺作品时，会产生一种“进入”的悸动；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叙述，是作品传递出的邀请讯息，让我的“心”能与作品里头的“神”进行交流。

茶器之美

从形与神两者角度来鉴赏艺术品，在今日被广泛应用。

茶器之美

陶职人在作品的粗犷与细腻之间，达成一种堆以言喻的包容与调和。

《黄帝内经》所说的“形与神俱”，本来指人的肉体与住在肉身里头的精神相处融洽，得以颐养天年。德行高的人在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日时，能事先沐浴更衣静候时日。据说以前国民党时期的特务头子戴笠的副手，是位有德之人，在大限之日当天邀集诸多亲友一起诵经，诵经结束时大家才发现主人已经走了。如同国学大师南怀瑾也预知死亡纪事，在离世之前充分安排并婉拒访客从容离去。

这个“形与神俱”在今日则广泛应用在艺术品等的鉴赏之中。光有形而神无法安居其中，则形体枯槁。我们有时候说一个失恋的人如同行尸走肉，意思是此人无法承受分手的苦楚，受到严重的精神打击导致神志涣散，走路不像在走路，说话也像是喃喃自语。

若一个人能够炯炯有神，这个神则需要搭配撑得起的形体，否则形无法承受这个神，形体也会坍塌。有时候我们听到有人升官后大病一场，或中了头奖乐透了接着就挥金如土最后倾家荡产，都是属于命中无力承担大的责任或财富导致的不幸。

“形与神俱”的条件

“形与神俱”的第一个条件是每一件作品必须不假他人之手，全数自己完成。陶职人在创作的当下与过程中，自己的神就进入到作品中，作品哪里该方该圆该收口该敞开，都在意念的控制下思绪缓缓注入其中。

「形与神俱」的基本条件是作品不假他人之手

我无法想象如果陶瓷的坯体是自他人手中购入，自己负责烧窑或只负责签名，拉坯师傅与烧窑师傅甚至从来不曾沟通，这样的作品使用起来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从美的角度，它会产生美感的分裂。

曾经看过两位不同的陶作家购买同一个手拉坯工厂销售出来的手工壶坯体，各自虽然上了不同釉色也分别做了个性的妆点，但是双胞胎再怎么穿着不同还是一眼就知道是双胞胎。然后明明不是双胞胎父母的两个家庭却对外宣称是这孩子是自己的，想想这也算是一种伦理的错乱吧。

对于新入手的消费者，如果想从实用性考虑转化为收藏动机时，建议先多问多看。市场很小，看多了会发现某一个坯形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穿着不同的衣服，冠上不同作者的名称。有一次到屏东去看到一只烧得很漂亮的汝窑杯，问过价格后觉得如果是手工的还算是合理，但当被告知是模具时就打退堂鼓了。

模具的批量生产很适合走入家庭，但对于买来作为藏品与彰显自己个性的消费者而言，当周遭都是相同的对象，必然引起收藏上撞衫的顾忌以及藏家对作品未来升值的疑虑。对于模具的半手工茶器我是予以高度肯定的，但是并不放在“形与神俱”的范围讨论，因为机器的“形”无法随着作者的“神”的变化而改变。

「形与神俱」的作品同样考验消费者的鉴赏力，是否能透视作品的内涵。

先形具，而后方能神驰

在茶器里，触觉与视觉落入“形”的范畴，是陶职人建构的泥土肉身所表现的外在形式。泥块中是否住着“神”，则同时考验着陶职人的功力与使用者的鉴赏力。“形神共俱”的陶瓷作品，能将作者的意念自视觉与触觉中传递出来，这个接收端的感应能力需要培养并不断自我精进，如同喝茶是否能喝到农残的多寡一样只有少数人能一蹴可及，这些少数人对于农药进入身体的反应能—点就通。

有一次拜访一位陶作家，我直觉作者的一把造型现代而个性的侧把壶因为壶柄过短，执壶时食指将太靠近壶身而烫手，他对我壶柄太短会过烫的疑虑有这样的回复“宁可为了美感牺牲使用者的便利”。因为当下无法感受到器型与釉色能住有“形神共俱”的“神”，我决定回归实用性的主体并结束与陶作家的对话。

之后在某茶馆遇见一位正在策划此陶作家作品的销售经理，她因为看不懂作者的一件作品而请教陶作家，这件作品创作的目的是什么呢？陶作家回复“使用者想拿去当什么就是什么”。销售经理感到困惑而询问我的看法；这其实是因为仍在“个性与自我追求”阶段努力的陶作家在创作前后，对于作品的定位还没想清楚的一种解释。

一般茶器的创作会从实用性出发，等到作者的精神层次提升到一定境界后，才有机会自“形”的范畴抽离，迈向以“神”为创作主轴的阶段。作者如果臻至这样的境界后，作品也不会给观赏者此类“要拿来做什么”的疑问，创作本身就会感动使用者，并让用户自己为作品找到使用的情境。

从爰情角度领会茶器

“形与神俱”的训练可以很随意，因为能建立自己的品位才叫美。首先过滤掉无法感动自己的作品。有一天看到一件作品而目光舍不得离开时，问问自己是什么原因触动自己的感情，使得想要亲近甚至拥有它。

从爱情的角度来剖析可能更能让人心领神会。有一种爱情叫做一见钟情，看到对方时会脸红心跳，闭上眼睛又无法忘怀。无论男女，一见钟情的对象一定始于形，形体臃肿邋遢地无法引起自己的兴致，所以男女理想的身形曲线，多不会跳脱于窈窕或者精壮，纤细或者玉树临风范围内。但是光有外在身形是不足以构成强烈的吸引力，重点还是在背后的“神”。或许是一股气韵，或是引人入魂的浅浅一笑，都是背后的“神”赋予了形体的精髓。这，就是“形与神俱”。

「形与神俱」的创作本身就会感动使用者，并让用户自己为作品找到使用的情境

只是我们不能忽略少数人的爱好或者因社会变迁而对“美”的评价产生了改变。爱读《红楼梦》的朋友，有些人喜欢病恹恹形的林黛玉，有些人喜欢落落大方的薛宝钗。而近来韩风炙热，许多女粉丝疯狂爱上韩剧男明星精雕细琢如女性的脸庞。如同有些茶器一上手，便令人爱不释手想要即刻拥有，那是茶器的形与神直接触动消费者内心世界想望的表现。

另一种爱情叫媒妁之言。经过一段时间的彼此了解与适应，觉得炙热的爱情终将回归生活的平凡步调，而对方的优点也得以在平淡中体现。这样的茶器刚入手时并非特别起眼，但是经过使用之后, 茶水的浸泽与养护，让茶器越发灵动与充满生气。这是由于消费者投入了自己的感情，与器物互动后得到的惊喜。

茶器与人之间，有着记忆与情感的吸引法则。

那是不是所有“形与神俱”的作品，都会让所有人趋之若鹫？答案是否定的。这如同第一美女或第一名模，都是所有人理想的伴侣吗？

令人第一眼惊艳的茶器不一定是“形与神俱”，因为茶器是实用的器物，外表光鲜亮丽的器物不一定经得起岁月的考验。再者，随着自己人生历练的成长，器物如果无法与不同时期的自己心神相应，那么时间将会淘汰过去的审美观。

爱情与茶器间的“形与神俱”，原来还有着这么多相似之处!

I赏器小撇步I

第一件需要追究的事，是作品是不是陶作家亲手完成的？有些陶作家只负责上釉与烧窑，如果是默契独具的亲密团队共同完成的，仍能呈现出相当的质量。但如果是购买其他工厂的手拉坯成品，予以加工烧制，则必然形、神分离。接下来，试着找一件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作品。如果幸运地这件作品出现了，把握机会亲近它，并探究一下吸引自己的原因，就能进一步链接作品如何达到“形与神俱” 了。

下期预告- -《孔子家语》的安静

本文文字节选自李启彰先生编著的《茶器之美》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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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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