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奖之后的郝景芳 6篇新作全是关于人工智能

2016年8月，郝景芳凭的《北京折叠》获第74届“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而“雨果奖”素有“科幻界诺贝尔文学奖”的美誉，这也是继刘慈欣《三体》后，第二位中国作家斩获该奖项。消息传来的同时，这位此前很少被大众了解的科幻女作家，迅速被“曝光”：出生于1984年的郝景芳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在清华大学经管学院拿到了博士学位，2013年开始在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工作。早在2002年她还曾荣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如此华丽的履历，让她获得“学霸女神”的称号，毫不意外。然而，面对外界热捧和突然到来的高度关注，郝景芳显得极为淡然，她拒绝了众多媒体的采访要求，一如既往地从事她的日常工作，做数据研究，写经济报告，研究经济结构转型、财税制度，参与筹办高规格的会议等等。写她科幻小说，与她的家人一起旅行。

2017年7月22日，郝景芳罕见地露面，做了一场面对众多读者的公开演讲，分享她获得雨果奖之后的创作动态和所思所想。演讲结束之后，封面新闻记者也采访到这位颇为神秘而低调的科幻女作家。郝景芳透露，在获雨果奖之后，她受到非常多的社会关注，也开始做一些落地的社会公益获得，但她一直没有停止写科幻小说。她最新的一部短篇科幻小说集《人之彼岸》，预计将于2017年9月或10月出版，其中收入了她获雨果奖之后写的6篇科幻小说和3篇科普文章，全部是关于当下最火的科技热门课题——人工智能。

预测”人工智能的时代即将到来”

在读博士的最后阶段，郝景芳需要从她所居住在城市的城郊结合部，到市中心高大上的商贸中心实习。同时目睹从事体力劳动的人群的生活和从事高大上职业的人群的生活，两个群体之间的思想方式差别巨大，让她有一个延伸的科幻想法：在未来，时间和空间会不会彻底折叠，不同的人群看不到对方的生活？这正是她的获奖科幻作品《北京折叠》所表达的关切。近一两年，人工智能发展迅速，成为全社会备受关注的对象。其中人工智能对人类劳力的取代，则引发郝景芳格外的思考关切。在郝景芳看来，我们很可能当下就站在一个巨大的时代变迁的节点，“人类的理性化，逻辑推到一个极致，将导致人工智能时代的即将到来。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的计算能力，我们的推理能力，我们的学习能力都不如人工智能。它记忆力比我们好，它计算任何东西都比我们快，围棋已经打败了我们。跟逻辑推理有关的任务，标准化的做重复性的劳动的任务，很可能将会被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所全面取代。比如人工售票窗口，一些基础的服务型劳动力，已经慢慢被机器自动化取代。甚至一些技术含量低的白领工作，初步的信息搜集新闻写作，也正在被机器取代。而且，全世界对人工智能的研究，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以后还会在很多地方的非常高难度的这些课题上打败我们。

当然，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也会带来适合人工智能时代的新的工作机会。郝景芳关切的是，旧的劳动力有没有能力向新的工作平台迁移，这是一个问题。”郝景芳说，这些都是她在自己的本职工作——经济研究中，会接触到的值得思考的现实课题，也是她在自己的科幻小说创作中愿意思考的题材。

机器人时代，人类依然有出路：提高完成创造性任务的能力

在即将出版的科幻集《人之彼岸》中收录的6篇科幻小说和2篇科普文章，全部是关于她对人工智能的思考，可见她对这一领域内的深入兴趣。作为一名理科学霸，郝景芳对人工智能的看法是谨慎而又开放的，并没有一口否定或者一味肯定。没有盲目乐观或悲观。在她看来，在未来的AI的时代到来的时候，也许并不会像一些小说家想象的那么样的一个恐怖时代。人类可以去开创一片独特的领域。这些领域包括目前看来机器人还做不到的，创意、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情感识别、直觉、整体的综合能力，等等。比如人工智能可以进行艺术创作，写作、画画 、雕塑，都可以，“但是从目前人工智能的创作程序来看，跟人的艺术创作机制还是不一样。人工智能目前所能做到的是从符号到符号，它需要大数据学习，从输入的数据资料，对已有经验的基础上进行工作。而人不是大数据学习，人是小数据学习。人在经历一件事就可以明白一个规律，吃一堑就可以长一智。但目前机器人还做不到。此外，机器人可以基于统计数据，进行面孔表情的精准识别，但目前机器人还做不到像人类那样从内心自发地有情绪反应。”

正是对人工智能的深入理解，郝景芳相信，未来的社会，人类如要适应人工智能时代，就需要提高人类独有的抽象思维能力，能完成创造性任务的能力，“在未来，仅仅学知识，是不够的。仅仅按照既有的规则使用知识，也不够了。 因为机器在这方面，远远胜于人。人类需要做的是，更有创意地使用知识。”

做公益项目：不想只站在世界外围旁观，还想实际投入世界中

对人工智能时代到来的思考，让郝景芳想到了在《北京折叠》里从事着最基础的技术含量低的劳动从业者，“如果把孩子天马行空的习惯 ，变成成年后做事的创造性做法，使之成为具有创造性人格的人，那么将会更适合未来的机器人的挑战。”

2017年初，郝景芳又开始了她的创业项目，创办“童行书院”、“童行星球”，致力于培养乡村留守儿童和到城市务工人员子弟的创造力。这个项目聘请、培训相关教师，定期去给孩子们免费上一些课程，比如故事课，艺术课，自然课等等。郝景芳说，从事技术含量低的劳动从业者，往往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去充分挖掘和培养他们孩子的创作能力，“我也是一位孩子的母亲。我很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希望以此能帮助到一些孩子提高他们的创造能力，以便在未来十到二十年，人工智能发生大面积取代，社会需要创造型劳动力的时代  ，帮助他们就业做一个准备。”

郝景芳就职于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她的工作包括:课题研究、会议筹备组织、调研和交流、公益项目。虽然她的工作本身就需要做一些公益的慈善的事情，但是郝景芳说，“我觉得还需要做得更多。而且，不管是做经济研究，还是写小说，在我看来，都还只是站在世界外围旁观、记述。我还想做点实际的事情，具体投身到世界之中，践行我的理想。得了科幻大奖之后，让我得到很高的社会关注，也获得了此前没有能力企及的客观资源。让我有条件去做这件事。”

创立公益项目，需要花费精力，郝景芳却乐此不疲，“不管是经济研究，写科幻小说，都是站在社会外面 去看、描述、分析、旁观这个世界。 基本都属于’出世’的状态。但我想要’入世’，做些能实际操作的事情，来应对我一直在研究和写作中遇到的那些挑战。”

对话郝景芳：
“科幻写作是我的日常兴趣 、研究兴趣的一个艺术延伸”
封面新闻：不管是科幻小说的写作，还是你现在做公益教育项目，都能看出你对社会现实的高度关切和一份浓浓的责任感。这份关切，跟您本人的成长经历有关系吗？
郝景芳：如果说有关系，那就是我比很多人幸运。 我的父母是大学教师，我从小到大，能享受到很好的社会资源。我上北京最好的中学，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机会出国长见识。一路走来，这让我有一种想要分享的心情。毕竟，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不如我幸运。毕竟，人有分享的本能，在可能的情况下，总想要去帮助一下别人。
封面新闻：得雨果奖，是很多科幻作家梦寐以求的事情。获奖之前，你曾预料过自己有一天会得这个奖吗？
郝景芳：没有想到会得奖。获奖作品《北京折叠》本来我是计划把它写成长篇小说的第一章，没想到它得了奖。雨果奖 ，不需要作者或者译者自己报名。所以在 2016年4月份，我被通知入围了，感到很意外。因为这部作品在美国被翻译、在杂志上发表后，我都没再在意其他的。8月份雨果奖颁奖，是现场开奖。对于得不得奖，其实心情都很平静，就是以入围就很高兴的心情去参加的。看到最后揭晓的是我得奖，挺高兴的。但我也没有高兴到特别夸张，毕竟科幻是很小众的文学门类。
封面新闻：获得雨果奖，给你带来的最大改变是什么？
郝景芳：在生活上，基本上还是延续了我以前的生活。最大的改变，应该是这个奖，让我得到社会很高的关注，给了我一些机会和资源 ，让我能以实际行动做点想做的事情。 比如，在得奖之前，做公益教育，只是我的理想想法， 没有现实条件去实现，做公益活动是需要资金投入的。 得奖之后，就有大企业来找我合作，给我很大的资金支持。
封面新闻：在得奖之后，关注度非常高。但是你很少接受采访，也很少出席公开活动。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郝景芳：我觉得频繁地通过媒体讲述自己，出席公开场合亮相，对我自己，并没有太大必要。 所以，绝大部分邀请我都拒绝了。现在我愿意出席公开活动，接受媒体的采访，其实是由于我开始做公益教育项目。做这件事，需要我去推广它的影响力和认知度。这是有必要的。
封面新闻：作为一个宏观经济研究者，科幻作家，同时还是一位三位孩子的妈妈。得了雨果奖以后，你又做起了公益活动。这么多身份，这么多事情，你是怎么调配时间的？在科幻写作的精力分配方面，会不会受到影响？
郝景芳：我的业余生活，都是陪家人 。其实，我之所以不接受采访，也是因为我实在没时间。周一到周五，白天要上班， 晚上要陪女儿。 周末要带家人一起出去玩。写作一般是晚上 我女儿睡了以后，或者早上早点起来写。  写作并没有落下。我将要出版的小说集收集的作品，就是去年到今年新写的。而且我现在已经在开头写一个新的长篇科幻。
封面新闻：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女科幻作家比较少见。你为什么会对科幻这种文学类型题材情有独钟？
郝景芳：其实，这几年科幻女作家，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越来越多了。以男性作家为主导的局面，在慢慢改变。我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按照社会发展趋势， 整体上，女性能承担的职业也越来越多。我喜欢用科幻的形式进行创作，是因为我觉得，虽然在表层意义上，人的生活状态和观点是变动不居的，但在更深处，人性其实是有不变的恒定因素，超越时间。而这非常适合用科幻的形式进行探索。
封面新闻：作为科幻作家，在阅读方面，你对偏好阅读科幻文学吗？
郝景芳： 我会看科幻小说，但是不仅限于科幻小说。我还爱看武侠、言情小说，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 我最喜欢的是19世纪到20世纪的作家。给我最多震撼的作家是福克纳和塞林格。 
封面新闻：跟比较常见的幻想类小说不一样，你的科幻小说被认为是关注现实比较多。感觉你的科幻创作与你的研究工作之间，存在一种内在的联系。
郝景芳：总体来说，我 的科幻小说主题，都是我关注各种情况下，人心是怎么想的。 比如我的新作品是关于人工智能 ，就是将来如果人工智能如果全面接替人间的工作，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人如何处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 。我开始写一个科幻小说，一般都是源于我的一个思考研究兴趣。 我在读研究生阶转向经济领域，我的小说也是基于我的这种探究兴趣 。可以说，我的科幻写作其实就是我的日常兴趣 、研究兴趣的一个艺术延伸。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