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三代先民的呼唤 ——陕西历史博物馆之先秦遗风
本文为 @寒墨夜殇本科时期担任陕西历史博物馆大学生讲解员时所作,共分为三篇,对应陕西历史博物馆基本陈列——“陕西古代文明”的三个部分:史前——东周,秦——南北朝以及隋唐——元明清。希望通过这几篇文章能在参观过的朋友们中间产生共鸣,激发起没有参观过的朋友们前来参观的欲望和想法。(感谢 @我爱吃青铜器 提供照片)
- “华夏宝库,古都明珠”,陕西历史博物馆,在庄严古朴的建筑下,珍奇瑰丽的各色藏品,承载了中国北方文明的碰撞与兴衰,承载了华夏儿女数千年来的梦想与辉煌。走进这里,你可以聆听先民的呼唤,感受文明滥觞的气息;走进这里,你可以一抒胸中豪气,看那铁骑驰骋、金戈铁马的战场雄风;走进这里,你可以尝遍人生百味,在华夏盛世中流连忘返,在历史的激荡中驻足凝滞。让我们走进这里,坐落于西安南隅的文化宝藏,品味一场由历史和文物烹调出的饕餮盛宴。
- 穿过宽敞雄伟的序言大厅,经历了黄河九曲百折的生生不息与中华走狮昂首嘶吼的荡气回肠,首先进入我们视线的是栩栩如生的陕西地貌轮廓。在那宛如秦俑臣服的土地形貌上,我们恍若听到了黄土高原上游牧民族纵马驰过的嘚嘚蹄声,听到了隆隆的河水穿越“几字形”上一马当先的“雄关”——壶口喷薄而出的轰鸣声。被誉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的关中平原上,郑国渠的渠沟化出千万条支脉,滋润着秦川大地上辛劳的人民。巍峨的秦岭宛如一道天堑从中将陕西大地分为两截,那高峻绵延的山脉隐没在飘渺的云雾中,使人望而生畏。穿过那隐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栈道,陕南汉水谷地的风貌又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这里的土地勾连南北,横跨东西,孕育了不同特色的民族,古老而神秘的巴、蜀文化,豪迈粗犷的大秦文化与玄秘瑰美的南楚文化相互交织融合,构成了一幅和谐的山水画。俯瞰整个汉中平原富饶的土地,在这里,汉文化的雏形正在形成。幽深丛林中的陈仓小道,淮阴侯精兵的脚步声犹在耳畔,他们的眼中燃烧的是征服的火焰,用双脚在崎岖的山道上踏出一条小路,一条血与泪铺就的国家统一与民族辉煌的道路。
- 缓缓地从地形图上移开目光,信步前行,我们走入了陕西史前的古老文化,华夏先民的先辈们——蓝田人领导我们经历这段旅程。准确细致的复原头像上,依稀可以看到远古人类原始的体貌特征:低低的额头,粗壮的眉骨,凸出的嘴唇。展柜中各色的打制石器展现了蓝田人粗犷古朴的风格。史前人类的巅峰——智人中的大荔人也是陕西旧石器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高耸的颅骨见证了人类智慧的升华,小巧精致的细石器则代表了手工工艺的精华。岁月如梭,斗转星移,数十万年的历史转瞬即逝,史前人类进入了母系氏族社会。老官台与仰韶等出土的各色陶器鳞次栉比,如同音符般奏出了一曲陶器之歌:人面鱼纹盆内两条鱼儿在人面旁游曳盘桓,这完美和谐的场景究竟代表着什么?盆底那毫不起眼的小孔竟是灵魂交流的通道?器形独特的小口尖底瓶则体现了半坡人无意识的物理思维,但近几年来考古学家的探究又为它的用途遮上一层迷雾。数量众多却不明涵义的刻画符号、规律大气的几何纹饰无一不体现了新石器时代人们对于艺术美感的追求。
- 回转身来,气势恢宏的“史前城市”——由百余房屋组成的姜寨聚落以完美的比例出现在我们眼前,大小房屋错落有致,功能不一,圆形的瓮棺葬体现了原始的灵魂观念,俯身望去,面积巨大的氏族广场,半坡人的生活场景宛若电影片段般从眼前掠过,人们载歌载舞,祭祀神灵,庆祝一年的丰收,对偶家庭的男男女女在火堆旁喁喁细语,相伴走入了一旁的小房屋内。一条并不宽阔的壕沟将肃穆庄严的成人墓葬区与居住区隔开,既划分了各自功能的区间,又达到了卫生的目的。
- 自然无琢,是新石器时代的人们的艺术追求,三孔的陶埙、清脆的陶响球开启了人类追求音乐的大门。黄土高原上得天独厚的黄土堆积使得人们拥有更多的原料去制作陶器与装饰品,陶制人头像面部惊恐的表情,仿佛是先民们对自然现象的敬畏之情;贴塑陶器上的附加堆纹形态各异,盘旋的小蛇,精致的壁虎,都是先民们自然的情趣。但随着社会的进步,阶级差异开始出现,这件最起眼位置上的骨珠项链则是当时最高领袖——女酋长的饰品,以当时人们较为落后的生产工艺来推算至少需要数年时间,可以说是当时饰品中最为璀璨的明珠。
- 有别于新石器时代早期的红陶艺术,进入到龙山时代,这个男性开始掌权的父系社会,大量的黑灰色的陶器开始出现,粮食的富裕催生了酿酒业的发展,陶器也逐渐区分出了更多的类型:陶盉腹底中空,前流后柄,下有三立足支撑,将盛酒器和温酒器的优点合二为一;淡灰色的陶鼎与商周时期的青铜巨器相比远远不如,鼎腹下的灰黑痕迹映现出其作为炊煮用具的常用;刻划鸟陶纹尊上的纹饰清晰灵动,细细观赏,小巧敏捷的鸟儿盘旋在尊身周围,悦耳的鸟鸣声钻入耳朵,流进我们的心里。
- 若论史前文化中最重要的遗存,当属玉器的出现了,位于陕西神木的石峁玉器更是各国玉器爱好收藏者竞相追逐的精品:由绿松石、透闪制成的玉璧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仿若天日普照大地;象征权力的玉钺,祭祀天地的玉刀和牙璋,无一不是个中精粹。但若说设计之巧妙,打磨之精细,非玉制人头像莫属。脸庞微微转向一侧,透过玻璃,隐约带着一丝朦胧与神秘,琢磨下的精致五官带着丝惊讶,一丝淡然,一丝感悟,闭上双眸,一丝灵魂悄然离开躯体,附着在这一方玉饰上,与遥远的时空中呼唤的先民产生共鸣。
- 若说石器时代的灿烂文化使我们华夏文明的滥觞,那么作为继承者的夏商周三代则使它焕发了新的光彩。陕西是周人的故乡,自后稷受舜帝敕封于姬水河畔的邰地,周的文化在陕西扎根生长,而后历经公刘、古公亶父两代迁徙,避开了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才最终有了凤鸣岐山的美丽传说。
- 古老的商周时期,人们还保留有浓郁的迷信色彩,在进行一些重大事件,诸如祭祀、出征等活动时往往依靠玄秘的占卜来预测事情吉凶。由大型动物的兽骨或龟甲制成的卜骨便是当时掌管占卜的贞人沟通天地的法器,尤以龟甲为最。古人认为所谓的地府——冥界位于神州大地的最北方的海洋里,而龟则可以将人们预测咨询的事情驮载到祖先那里,所以乌龟也被称之为玄冥,龟甲也成为了周人占卜的器具。卜骨上纵横交错的裂纹上向四周蔓延,汇出了贞人灼烧卜骨的虔诚与恭敬,祭祀完毕,贞人就会在占卜结束后将结果记录在卜骨上,中华文字的源头——甲骨文便由此而来。
- 先周时期的周方国臣服于强大的中央政权——商王朝,但周人却不甘于平凡,为了西岐的崛起默默地积蓄着力量,并与邻近的少数民族保持着或亲密或敌对的关系,传统意义上的关中文化正在逐步成型。带有黄土高原上鬼方文化的特色的部落文化在珍贵的青铜器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羊首勺器形精美,勺端处一只双角卷曲的羊头仰首嘶鸣,纤细的青铜勺柄上猛虎作势欲扑,紧追一只仓皇逃窜的小羊,将大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法则栩栩如生的表现在我们眼前;马头刀高高竖起的双立耳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其独特造型又符合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迁徙生活;匕首柄处毒舌丝丝吐信的姿态,不禁使人联想到草原游骑潜伏待机、伺机而动的狡猾。远隔重山的南方巴蜀民族文化同样璀璨,与关中地区的交流也从未断绝:抬眼望去,两排精致的青铜面具静静的挂在墙上,左面一排面具宛若人形,嘴角一抹弧度,似笑非笑,仿佛是上天对人类愚昧无知的嘲讽,双眼凿空,透过圆形的孔洞,我们仿佛可以窥探到巫蛮作法祷祝的奇幻景象;右面一排人面牛角,双目外凸而紧闭,是对逝去的生灵在冥间得到长眠与安息。
- 三千年前,牧野平原上,清晨的雾霾尚未完全散去,伴随着悠扬的号角声,一场震古烁今的战争早已悄然拉开序幕,武王立于高车之上,面容坚毅,手持斧钺,振臂高呼,纣王仓促拼成的大军瞬间倒戈溃散,朝歌城顷刻易主,美人妲己最后风华在鹿台燃起的火焰中转瞬即没。沣河岸旁两京的建设,标志着一个长达八百年历史的大周王朝开始统治华夏,而这一场中原霸权的争夺战,就记载在出土于临潼的国宝级文物——利簋器身内的32字铭文中。青铜器古朴华美的纹饰揭示了两周青铜工艺的繁荣与发展,或方或圆的造型见证了朝代的更迭,数目繁多的铭文更如浩如烟海的史料般将数千年前古人的生活娓娓道来:五祀卫鼎内的铭文裘卫与邻居交换土地的成功标志着土地交易的萌芽悄然出现;多友受厉王之命千里击溃猃狁,大胜而归,周王赐之百钧吉金的显赫荣耀同样记载在铭文数量多达278字的多友鼎内。
- 周人注重仪礼,周公作《礼》,奠定了我国礼制的雏形,便是万世师表的孔老夫子,也不禁赞叹一句“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钟鸣鼎食,则是西周贵族宴飨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以鼎炊煮,以钟伴奏,飘飘然恍若仙境。这件做工精美的祚钟,大小不一形制相近的编钟由大到小依次排列,在乐师精心的演奏下,奏出一首首宫商角徵羽合奏的悠扬乐曲。但这表面的繁华盛世却是以无数“人畜”——毫无人权的奴隶尸骨堆垒而成的,刑罚严苛,却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阶级歧视。旁边这件它盘制作精美,盘内正中的金文“它”可能便是做器者的名字,但这精致的造型下却是四个遭受刖刑的可怜奴隶托举着它,被砍去双足的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再度站立与行走,只能进行守门或托盘一类的工作。
- 随着西周社会的不断发展,手工业发生了革命性的进步,官营私营作坊日渐兴起,而论之典范,当属其中的陶瓷丝玉。陇县出土的五孔青玉璋号称“玉璋之王”,青灰的色泽下散发着淡淡的玉华,通体温润,似是周王巡狩时祭祀山川的法器。古人特别重视玉器,对不同形制的玉器给予了不同的地位。《周礼·春秋·大宗伯》载:“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而玉璧和玉琮,更是玉器中的帝后:“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更是占据了玉之六器中的重要地位。一旁静静躺着两件小巧的玉器,左手边是一只形制小巧的玉蝉,作器者以精巧的构思,细腻的刀法为我们展现出了夏蝉俯身低鸣的形象,而金蝉脱壳的生物现象,却又被古人冠以人生循环往复的奥秘,这玉蝉便是放在死者口中的葬玉;右边一件是一条玉蚕,蚕身微微弓起,好似在向前蜿蜒扭动,自黄帝发妻嫘祖发明了缫丝织布的技艺并传播于世,我国的丝织业一直遥遥处于世界前列,而一件件精美的丝绸款式,却都离不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无私奉献。
- 两周时期的岐邑两京被今人誉为青铜之乡,是因为在此处发现数目繁多的青铜器皿的铸造工艺乃是华夏文明史、手工业史上的巅峰之作,没有任何一个时代能够超越它。随着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青铜器因为笨重易折而逐渐被无情的碾压消亡,从而被新一代霸主——铁器所取代,但我们回顾过往,回顾那不能被遗忘的片段,我们依然会想起,会想起那被历史尘埃所覆盖掩埋的青铜时代。
- 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便是一把精美的盛酒器——它盉,壶身略呈圆形,将四神的姿态巧妙地与器身结合:盉盖做成了一只盘卧的朱雀,雀羽内敛,显得华贵不凡;把手是条吞吐云雾翻浪覆雨的九天青龙,威风赫赫;倒酒的口部,睿智的工匠将其设计为西方肃杀之神白虎,虎嘴大张,长颈高高扬起,凶狠中带着一丝孤傲;而它盉的底座则是由笨拙而又踏实的玄武四足支撑而起,神话传说中支撑天地的四方之柱便是玄武的四肢,使得整个酒器稳若泰山,屹立不倒。
- 接下来看到的牛尊可以说是陕西历史博物馆最为可爱的一件青铜器了,它巧妙的将牛的身体和尊这种酒器的器形结合的天衣无缝:牛的口部用来向外倒酒;牛角既是装饰,也方便持器者固定倾倒;牛腹部微微鼓起,里面却是盛满了浓郁的佳酿;尾巴弯曲成半圆弧,将艺术与实用融合在了一起。在牛尊的背脊处有一个盖子可以自由开合,用以向尊内添酒,盖上有一虎钮,老虎形象威猛,作势欲扑,预示着王权的至高无上。两周时期出土了大量的兽型酒尊,动物的形象应有尽有,形态各异,如卷鼻朝天的象尊,以腹鳍为柱、背鳍为把设计的鱼尊,北方罕见的物种貘尊等,却都遮掩不住这件珍贵的国家一级文物的内涵价值。
- 出土于陕西省扶风县齐家村西周窖藏的日己铜器同样是价值连城。日己觥制作精致,纹饰繁而不乱,主次分明:觥盖为一条双柱角的夔龙头,下延的背脊上卧踞着条小龙,盖底则是狰狞威严的兽面纹饰,把手自然而成一宽大逶迤的兽尾。纹饰采用浮雕手法,突出于器表,两侧饰以西周常见的长尾凤鸟纹,器腹四面饰卷角饕餮纹,圈足饰鸟纹,神秘奇特的造型和豪放粗犷的纹饰组合巧妙,是西周青铜艺术中独具匠心的设计。
- 走到这里,便已经临近了先秦陈列的尾声。史前先民的质朴粗犷尚未完全散去,两周的文明仪礼便已如同一轴缓缓摊开的帖卷呈现在我们面前。而在这天下笃定、王服四海的盛世表面下,一股足以推翻周王朝统治基础的暗流早已潜伏在华夏大地上,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大乱后的九州,一座破茧重生般的未来帝国即将兴起,带领炎黄子孙走向伟大的时代。